覃隐
外边下着瓢泼大雨,出来时竟看到蒋昭站在外面,就在这雨里。铺天盖地的雨幕下,他费力地扯着马的缰绳,给马打着伞,马被他扯得厌了,一甩头撞掉他的斗笠,样子十分狼狈且滑稽。但我笑不出来,我同样连打伞的心情也没有,任由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,流过眼睛形成两道水帘,走到他的面前。
据蒋昭后来描述,我看起来就像“一条失魂落魄的狗”,被主人丢弃,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外面流浪风餐露宿风里来雨里去的那种。
蒋昭在马车旁,牵着黑贝的缰绳耸着肩,看起来比我还惨。
他看见我,说了什么,雨声太大听不见,他就很大声地喊:“曲小姐呢?”
我摇头:“她没来。”
这雨大的,一开口水就流进了嘴里。
他又喊:“你为什么不打伞?”
“你不也没打伞。”
“我刚才看见一只妖精!”他用手比划,“我一看见她,她就冲进雨里逃走,我追出去,人就不见了。想着反正湿也湿透了,就来看看马,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来了,还一个人。”
……该不会是淋雨发烧了吧?
蒋昭试图描述出那只妖精的模样,但又愧于词乏,只剩叹息感慨。那一路上,我听他叹了无数声气,边说边惋惜,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什么狐妖、蛇精、美人鬼,兴奋到手舞足蹈,看着跟一只呜啦乱叫瞎比划的猴子似的。我听得他语言逻辑混乱毫无章法,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在车上喝酒了。听着听着脑袋有点沉,就着一席薄毯蜷缩着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所幸身体素质还行,淋了一场大雨没有发烧也没有染上风寒。蒋昭也蹦蹦跳跳的,隔天就跟我道别要回南城了。又提起狐妖,我头疼不已:“你没有听说过四大美女?用她们做比喻不行吗,整天妖精妖精的。”
“四大美女我没见过,不知道长什么样子,美不美也不知道,但妖精肯定比人美。”
我忍俊不禁:“你是说那妖精美得不像人?”
他不置可否,笑得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。
“你哪天要见了那只妖精,可别叫她勾了魂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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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昭的话,只能信七分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在他这里尤其泛滥。滥情的滥。比如他来玦城就死不放弃要去醉美楼。醉美楼是玦城最大的伎院,以姑娘个个才貌双全,品质上乘着名。上次陪他去了一次,心说见见世面,就好死不死碰上了赵勐获。
他一副逮住你了的表情,力邀下次同来,揽着我的肩一边走一边谈心:“你早说,我就早带你来了,何必装得那么辛苦,还推三阻四的,男人嘛,不就那么点爱好……”
这个下次来得非常之快,酒池肉林、温香软玉乃男人本色,私宴默认规矩,尤其公子王孙帝候将相,英雄要配好酒美人。
而我只想问,什么时候结束。
外面很吵,有音乐声,姑娘们的调笑声,男人们的呼喝声,跑动声,笑声,闹声。里面也很吵,男人们的交谈声,他们身旁的女人们的娇嗲声,入耳尽是吴侬软语,声声软进心坎里,酥骨销魂。
赵勐获似乎致力于打碎我苦心孤诣营造的良好形象,摸着坐在腿上的女人小手用一种探寻玩味的目光看我,仿佛在说“看你装到几时”,我只能嘬着酒把眼睛移开,不去看他俩。
另外三位大人,袁恇,秦裱,孟之崖,在交流房中术,御女之术,讨论得热火朝天,听了都面红耳赤。他仨都是赵勐获的狗腿,拥趸他毫不懈怠。
“小翡,带你来不要扫兴。”他把酒推到我面前,“你喝,喝多了就放得开了。”
……那我只能尽力不喝多。
“我懂了,你是跟朋友一起,自己来的时候兴致高,跟我们这些大人,就有压力。”他拍拍我的肩,“不必有什么压力,大人我也是看好你,你看你,一表人才。”
好像伎院是男人最适合谈事的地方。
然而事实是酒局开场了一大半只见他们在打太极也没切入正题。
袁恇左拥右抱:“好不容易得几年安宁,边疆又开始动荡,乱世能出几个太平年?黄栋安还能不能行了?今日他还上书请战,说是邻疆总在蠢蠢欲动侍机骚扰接壤几省,敌军很有可能会在最近几年发动进攻引发巨战,请求重开军需处,训练备战军。”
“能不能为国库考虑一下,是这么吃空饷反反复复地打仗消耗的吗?”秦裱左手边的姑娘喂了他一粒葡萄,“他打这么多年仗,就该保我们平安,结果处处散发焦虑,请战请战请战,今日不安全,明日不太平,要他来做什么,他自己的功德伟绩倒是上去了。”
“黄将军那是老糊涂了,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还逞强呢。”孟之崖道,“不管南边小国再怎么跳,也打不到咱这儿来,袁大人尽管放心。管他们怎么打,别影响到过舒服日子就行,我还想多享几年天伦之乐呢。”
“那就是杞人忧天,敌国探子毛都没见着就嚷着要封城封城,这都封了多少天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