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榕继续:“所以我的最低目标是一百年的太平,子孙若争气,二百年不是问题。”
君主贤名,大臣能干,延续二百年不是没有可能。
“在女人面前吹个牛,再加一百年,没问题吧。”
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就像花孔雀,耍排场,爱面子,柳温能理解。
“你在宰相,掌丞天子,助理万机,再加一百年,没问题吧。”姜榕理所当然道。
柳温的手紧紧抓着酒碗,酒水颤动,几乎泼出来,咬牙道:“为什么?”
一百年,他们这代人努努力,踮踮脚或许可以达到。
二百年,他们需要苦心孤诣打下坚实的地基,再加上老天爷配合,风调雨顺,未必没有可能。
三百年,纯当姜成林放屁,不必在意。
但是,姜成林是怎样的脑子,才想出让丞相筹谋四百年的长远之计?
姜榕定定地盯着柳温,理所当然道:“我是皇帝,你是干活的。”
“你以为你是哪个,啷个鬼迷日眼勒,要撒子四百年,我嘞个仙人板板,劳资筹谋个铲铲……”
柳温激情输出,吐沫都溅了姜榕一脸。
他抹了脸,也知自己刚才说话过分了些,不过他脸皮厚,不在意。
将来即便柳温的完成度,是把四百年打个对折,但还有二百年,目标定在四百年稳赚不赔哩。
待骂骂咧咧的柳温骂够了,姜榕道:“出家人不是不讲粗话嘛?”
柳温冷哼一声:“我改信道了。”
姜榕惊讶,脱口而出:“为什么?”
前者虔诚得要死要活,现在就改换门庭了?
柳温冷笑:“佛教修来生。我一路所见所闻,上至皇帝宗室,中到公卿大臣,下到贩夫走卒,世间诸人,无一不苦。”
“道家就不一样,不管来世,只求今生成仙得道。”
姜榕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柳温也跟着拍桌子笑起来。
但姜榕不知为何,不值钱的泪水突然就淌出来了,嘴角下撇,哭哭笑笑,着实难看。
柳温也用袖子抹脸,浅蓝的衣袖上浸着斑斑水迹。
“这酒太辣了,辣到眼睛了。”
“就是就是,喝个锤子……”
携风带雨
尴尬人又遇尴尬事。
昨晚小酌以给双方互添黑历史而告终。
堂堂开国皇帝,尸山血海走了几遭,人杀了不少,血流了不少,竟然还会情不自禁地流泪,这让姜榕恨不得将目击者柳温丢到深山老林。
而柳温呢,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心无挂碍,飘然若风,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,莽夫皇帝流泪,他竟也跟着流泪,此刻尴尬不已,恨不得躲进深山老林。
都是对方闹的,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指责对方。
但将责任推给对方后,两人又想起无意识提到的那句“世间诸人,无一不苦”。
世间诸人,无一不苦。
皇室只有被追封的王,没有活着的王爷,甚至连郡王也没有。
柳温现如今上无父母叔伯,下无兄弟姐妹,又无妻子儿女,只有一人独行。
二人见到的听到的像他们这样的人何止千千万?
两人一路打到人世间的至极,却发现这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个。
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。
若打不破三百年来纷争动乱的循环,大周也会如前梁一样雨打风吹去,姜榕的妃嫔儿女也会如前朝在今朝的一般处境。
无怪乎淑妃不愿生子。
但是豪言壮语已出口,由不得二人后悔退缩。
上午,群臣百僚连绵到帐篷之外,窃窃私语,不懂为何皇帝要停下行程,又为何要召集他们。
难道是向他们公布淑妃有喜的消息?
这……这……这也太胡闹了。
陛下已有一子,且淑妃非皇后,若真这样,那可要好好劝谏。
于是,不少大臣开始冥思苦想,在笏板记下只有自己看懂的标记,以便回去誊写拔个统筹。
姜榕坐在御座上,柳温是下首第一人,两人不约而同地断片了,忘记昨晚的哭与笑,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。
幸好这两人脸皮都够厚,心也够黑,竟然都演得天衣无缝,恰若一对相得的明君贤臣。
“朕继位半载,终日思考前朝诸代为何‘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’,久思而不得,问计于诸卿,望诸卿教朕。”
姜榕神情沉稳,声音洪亮如钟:“中原战乱不熄,百姓流离不止,白骨露于野,三百余年终无人能复前代辉煌。”
“朕请诸卿畅所欲言,陈国之利弊,数朝政得失。我本布衣,蒙天不弃,忝居人君之位,愿与诸卿追慕前朝风华,共创四百年之太平。”
说罢,姜榕起身,朝众人长揖不起。
大臣们被皇帝的话震撼得恍恍惚惚,而又热血沸腾,须发偾张